加百列的鍊子

潔白得像雪地的雲海上，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、巨大得與山比高、發出使人目眩亮光的寶座。長著翅膀的天使如恒河沙數，俯伏在寶座前方威嚴的雙腿下，悠揚地頌唱著聖詩。天堂上，一片清新的空氣。這時候，天堂的空間突然無形地凝固了一下，剎那間，天使們就停止了頌唱。寶座的上方，傳來一陣如洪鐘般的雄渾綸音：「這小孩即將就要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，你們沒有人要下去阻止嗎？」

雲海上沉入了一片寂靜，沒有天使答話，寶座上方又傳來另一陣綸音，「加百列，你說呢？」跪在首排的加百列收起了翅膀，吐出了一句「哈利路亞」，緩緩地站了起來，「我看，不論這小孩會否成為殺人的魔頭，這一切都被我主一早決定了，一切也是我主的旨意，刻意逆主而行既沒有意義，也沒有可能。」加百列偷偷瞄了天使群一下，以確保沒有天使在竊笑。

「這怎麼說？他們可有自由意志的呢。」另一把聲音從末班的天使們中傳了出來，加百列可沒有猜到末班中竟然有天使跟自己抬摃，他轉過了頭，目光穿越成千上萬的天使，尋找那說話的主人。

「哈利路亞，」一名天使從末班中站了起來，察覺了自己搶話的失儀，補上了一句哈利路亞。「他們倒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吧？否則，要是一切得救與否自恒古已定，人們捨惡從善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，不是嗎？」

加百列打量了那末班天使一會，認不出他來，「天使，報上你的名字。」

「天使米太，向隊長答話。」

加百列乾笑了一聲，「米太，看來，你不但認為規矩不存在，而且也認為既定的宿命不存在呢。」

「如剛才所說，既定的宿命，就是不存在。」米太裝作沒有聽到前半段問題，鎮定地答道。

「不存在既定的宿命。那麼，你的意思就是，我主沒有辦法察看到未來了？」說到這話的時候，加百列怕也許自己有點失言了，不禁偷偷瞄了寶座的上方一下。此話一出，天使群中，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。

站在末班天使中的米太面上紅了一下，一時間答不上腔。過了好半響，他踏前了一步，「我們在爭甚麼，我們能爭甚麼？我們現在就由我主論斷，就問我主：究竟人有沒有自由意志？這不就是解決了嗎？」

「嘩－－」天使群中爆出了一陣騷動，米太看到了自己的無禮，一時間沉默了起來。加百列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上翹了一下。

寶座上再次傳來另一道綸音：「米迦勒，你的意見呢？」

米迦勒弄不懂究竟在問他小孩變殺人魔的事還是自由意志的事，趕快一聲「哈利路亞」就站了起來，「我看，我主安排的事就不會出錯，我們聽任安排就可以了。」

米太聽到了這放諸四海皆準的答案，差點「噗」的一聲就笑了出來。米太心虛，瞧了瞧旁邊的天使有沒有看到自己在笑，反倒瞧見了同樣敬排末座的也他和耶弗在低聲交談。

「我說，米太怎麼這樣的強出頭，跟自己沒關係不就可以了。管他下方多來一次洪水，反正就不關我們的事。」也他的聲線本來就很有力，低聲交談也就讓米太聽到了。耶弗也是末班的天使，說起話來的口吻也帶有末班的神韻，「就是呢，下方就是最大的也比米太這傢伙小，那些下方的東西管他幹甚麼？」「先別說米太，看看米迦勒這次怎麼混過去。」

米太沒有再聽下去，反正也他他們的說話就令他心煩，他要把注意力放在前排的天使身上。這時米迦勒已經慷慨激昴地說了多遍「我們全能全善的主」，寶座上的聲音喚他退下，米迦勒才大喊了幾聲「哈利路亞」俯伏在地。

「天使，宿命是否存在呢？有沒有要來解題的？」全能者的話一出，眾天使沒有人答腔。

「米太，你真的那麼想知道宿命是否存在嗎？我告訴你，跪在這裏的，沒有一個知道這問題的答案。」

米太的眼中，閃出一道堅定的神情。「雖然我不能知道，我也是想知道的。而且世界也太不公平了。」

「怎麼不公平？」

「大部分沒有犯罪的人都是環境與際遇造就的，這不公平。這不是因為他們善良，是因為他們沒機會瞧見撒旦。為甚麼要讓這小孩成為一個荼毒別人的魔頭？他不但自己會成為一個魔頭，還會代替撒旦作工，使其它人淪入魔道呢。這對他，和遇見他的人太不公平了。」

「這正是為甚麼人類和天使要遠離撒旦的試探。」米迦勒剛才才伏下，現在又跪了起來。

「那為甚麼要讓試探誕生呢？一個沒有試探的全善世界難道不能彰顯神的愛嗎？充滿試探的世界對個別的人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。」

加百列此時轉向了米太，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指著他，「米太，甚麼叫公平？下界眾生受盡脆弱生命的苦劫，而你能夠在這裏享福，這不也是一種不公平嗎？世界不可能有絕對的公平，這就是公平。」

米太也狠盯著加百列的食指，頭微微向上一抬，下巴微指著前方，「那你貴為天使之首，不是應該要到下方走一躺，以自己的辛勞解決眾生的苦難嗎？」

「說甚麼？我下去還是不下去，也是我主早有安排的，容不到我決定。米太，請注意你的態度。」

「那我忽視了我的態度，也是我主早有安排的，容不到我決定。」

米太孩子氣的答話，在天使群中挑出了一片竊笑聲，「夠了。」寶座上的聲音再次傳出來，只一秒，雲海上就回復了一片寂靜。「米太，那麼，你要下去糾正那小孩嗎？」

米太當然知道寶座上的全能者知道他的心事，看來全能者就是要他在眾天使前說話。「哈利路亞，我主，我要到下方去，去拯救。去隨機的拯救一些人，至於會否拯救得了那小孩，就要看機緣了。」

「難道你不知道那小孩即將就會血洗歐羅巴大陸嗎？你要是拯救多些人，就應該實際一點，治本地先救那小孩。」加百列忍不住又說了出來。

「拯救不在於拯救人的生命，在乎於拯救人的心。」

「好吧，」全能者的聲音從寶座上方傳來，「米太，你就照你想幹的去做吧。」

米太作了個揖，拍動著翅膀，準備從雲海上飛出去。加百列蔑視地斜瞄了米太一眼，嘴巴上微微抖動著，不知說著一些甚麼話。

「哈利路亞，我也要跟米太一樣，到下方拯救。」一個身材高大的天使從天使群中站了起來。

「哈利路亞，我也是。」「我也是。」恒河沙數的天使群中，突然紛紛站起了十來個天使。

「那好，你們就跟米太一樣，到下方照你們想幹的去幹吧。」

「哈利路亞。」十多名天使，拍動著翅膀，盤旋飛出了雲海。

無垠的蒼穹上，天使們任意傲翔，剛才那首先站起來的高大天使，把頭轉向了米太。「米太，為甚麼一開始的時候你不出來答話，後來又突然挺身而出要拯救呢？」

「我想，我也跟你們一樣吧。起初天使們都沒有到下方拯救的意思，我就不敢跟群眾抬摃。後來幾經爭扎，就走出來把說話說清楚。」

「我想，米迦勒他們也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爭扎吧？」十多名天使一起大笑，飛出了第一重天的大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