滂沱大雨打在馬賽的海面上,擊打起一個個漣漪。放眼四周,就只有碼頭可以遮風擋雨。
「我己經失去方向了,」一名二十來歲,水手打扮的男子背靠碼頭的欄杆上,噴出了一口煙。
「我說,舵手呀,要是連你自己也這麼說,你還怎麼叫別人放心把船交給你呢?」一名老者走到水手旁,面向大海,雙手靠著欄杆。
「老人家,我從來沒有質疑自己掌舵的能力,但,現在每當我再次掌舵的時候,心中就有一種發毛的感覺,像是感到船會離我而去似的。」
「那你就不是一個優秀的舵手了,」老人家不其然地笑了一下。
「不,我覺得自己掌舵的能力,就好比米高安哲羅畫油畫一樣;不但本身有著出類拔萃的才能,最要緊的是,不是隨便的畫一幅吃飽肚的畫,而是會用自己的心去把畫畫好。」水手把頭轉向了老者,把手上的煙向欄杆壓了一下,煙灰隨即跌進大海中。
「光說是沒有用的,做才實際。」
水手沒有說甚麼,雙眼呆滯地看著遠方無窮無際的大海。
「那你現在變得投鼠忌器,就是出自你內心的問題了。如果我當時沒有看錯,去年在普斯頓號海難中掌舵的,就是你吧?」
一時間,水手沉默了,然後,是幾聲的乾笑。「對,你沒有看錯。在那道突如其來的狂風、在那道將普斯頓號連全船四十多人捲進海底的狂風下唯一逃過一劫,回到馬賽港口獨自偷生的那位舵手,就是我。」
「你們在馬賽風光出海的那時候,我就站在這個位置,因此我把當時那位神氣的舵手認得很清楚。」
「自從從馬賽港口回來的那天,我就沒法再掌舵。每當我再次掌舵,我就被一種強烈的無名恐懼所包圍,我甚至還沒把船駛出港口,就怕得從艙內落荒而逃。我甚至,呃......因此而夜夜失眠。」
老人除下了他的眼鏡,從衣袋中拿出一塊黃色的小手帕,輕輕地抺著,「弱者的軟弱,多來自未來;強者的軟弱,多來自歷史。水手,你的信心到哪去了?過去的傷痕,並不是當逃兵的藉口。」
「感覺,總是很難解釋的。現在我每當掌舵的時候,就怕這艘船會因為我的過失而毁掉。」
「你肯定那突如其來的暴風是你的過失?」
「我......」
「我以前,是個專門打造小提琴的工匠。」
「造小提琴的工匠?」
「嗯,」老人把小手帕放回衣袋中,把眼鏡架上,「我造的小提琴音色都很好,遠近馳名,甚至試過一次為波旁皇室造一個琴。但,有一天的聚會,一個朋友跟我說,我的小提琴在G小調樂譜的低音會出現啞音。自那時開始,我就沒法造出以前的那種琴,我不但沒法修補那G小調的缺憾,甚至連以前的水平也無法達到,最後只能造出平庸的琴,請我造琴的人也遠不如昔。」
「老人家......」
「瞧著看吧,」老者也點起他的煙斗,慢條斯理的吸了一口,噴出了一個煙圈。「滂沱大雨後就是彩虹,要是你不相信,現在就躲了回家,那你就沒法看到彩虹了。」
水手沒有說話,把手上差不多燒盡的煙頭,向欄杆壓了壓,輕輕的掉進馬賽的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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